夏山

常人的幸福对我们来说似乎总是遥不可及。

桔梗与白桃

·《向云》番外

  1.

  很大的雪。

  林向坐在火车站的候车室,身上的大衣裹住她的身躯,咖啡的温度驱散了一点寒冷。但也仅仅驱散了一点而已。

  候车室的电视上在播放新闻,凌家小姐和赵家少爷今日成婚。

  主持人的声音甜美,电视上划过婚礼现场的画面,刚好是两人交换戒指的场景。

  林向撇过头去,指甲掐入手心,一直到觉得疼了才松了点力。她心里烦躁的时候就喜欢掐手心,因为这个以前还被人凶过,后来她很多次想改,但总是以失败告终。

  陈管家拿了新的车票过来。之前的火车因大雪延误了,林向不得不换另一只车票,换另一个行程。

  就像换另一种人生一样。

  陈管家低声说:“小姐,其实您不必非要离开不可。”

  林向没说话。她想着自己的情绪实在太轻易流露出去了,连向来不爱多嘴的陈管家都看出自己在犹豫。

  但是留下的理由是什么呢?

  林向迷茫地看向外面的雪。

  以前她有无数个理由留下,刘妈做的很好吃的饭、会唱歌的喷泉、商场里琳琅满目的漂亮衣服,还有那个很容易脸红的人。

  其实前面的都微不足道,那个人才是她永不离开的理由。

  但是现在她已经不属于自己了。

  电视上主持人还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播报,只是话题已经从婚礼变成了赵凌两家的商业合作。

  陈管家又说了些什么,但林向没注意听。她让陈管家看着行李,然后自己走到候车室外面。

  候车室外是漫天的雪。林向已经很久没看过这样的雪了,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很冷,但又很少下雪,只会飘凉飕飕的雨丝,冷意从头顶灌到脚底,所以她总是在冬天生病。

  现在她也生病了,病得很严重,痛不欲生的地步。

  候车室外有一个小孩在卖花,衣服穿得很少,鼻子被冻得通红。

  林向走过去,那个小孩就叫住她,用很稚嫩的声音问:“漂亮姐姐,你要买花吗?”

  她是要买的。她想。

  她一眼就看到了小孩花篮里的那束桔梗,紫色的花瓣在纯白的天地之间格外显眼,花枝被雪压得很低,小孩应该是冒雪过来的。

  没有想到在这个季节还能看到桔梗。

  小孩把花递给林向,那个瞬间她忽然就想起了很久之前的冬天,也是下着很大的雪,也是一束紫桔梗。

  只是人不同了。

  火车到站了,林向要走了。她把自己的围巾送给了那个可怜的小孩,然后回到候车室,将手里已经冷下去的咖啡一饮而尽。

  电视换台了,画面变成了可以充分打发时间的肥皂剧。

  林向上了火车,让陈管家跟家里说声保重,然后便坐在窗边闭眼小憩。

  她希望自己能快点睡着,能睡得又深又长,最好一觉醒来就到目的地。如果这对火车司机来说是个高难度的问题,那只要能离开这座城市就好。

  经过的大人带着小孩,低声告诫他们不要吵醒姐姐,但只有林向自己清楚,她根本无法入睡。

  从得知那个人订婚的消息起,她便再也无法入睡。

  火车启程前,林向忽然坐起来往外看,她努力朝外张望着,似乎希望看到什么人出现。

  但很快她就又靠回座椅,像是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气一样。

  “她不会来的。”林向对自己说。

  她不会来。那个人现在在举办婚礼,她会跟别人接吻,挽着别人的手敬酒,晚上她会在别人的怀里入睡,从此以后她会被称为某人的太太。

  紫桔梗放在她的双膝上,融化的雪像泪珠一般滚过柔软的花瓣。

  

  2.

  林向其实不喜欢花,家里养的花她从未认真看过一眼,偶尔春天来临时,花开得正好,她会和客人说上几句花开得不错,也会将几株盆栽送给他人作为贺礼。

  家里养的花种类很多,林向叫不上名字,只记得颜色,但就是没有紫色的花,也没有桔梗。

  桔梗花的种子是在某个初春被种下的,还是林向亲自种下的。为此她还特地找了专门养花的老师,向人家请教如何种植、如何给花施肥、如何保护花苞,然后数着天数等着它盛开。

  陈管家同林向母亲说:“小姐似乎终于从夫人身上学了点陶冶情操的东西。”

  林向的母亲站在窗前,岁月的流逝在她的面容上留下了斑驳的痕迹,但依旧遮不住这个女人的魅力。

  严厉、慈爱、漠然。

  她看向花园里荡秋千的女儿,低声道:“她是从另一个人身上学到的。”

  盛夏时分,桔梗开出了紫色的花朵,和那个人送林向的一模一样。

  林向抚摸着花瓣,又想起那个人说的话。

  “你很像一束桔梗。”

  林向不知道这样的比喻从何而来,也许是因为她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自己穿着一身淡紫色的衣裙,也许是因为第二次见面自己绑着紫色的发带。

  不论缘由如何,林向第一次受到这样的评价,毕竟很少有人以花来比喻自己。

  然后她记住了那个人的名字,看到天上飘过的白云的时候,她就会想到她。

  再然后,那个人送了她一束桔梗。

  那天下了很大的雪,不知道她从哪里得到的桔梗。她把花递给林向的时候,冰冷的手指碰到林向的,那一刻林向竟然想捉住那如冰一样的触感,然后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它。

  她们在雪天并肩而行,她怀里抱着桔梗,闻到一股淡淡的白桃香,是从身边那个人身上传过来的。

  “凌云。”

  林向低声叫她的名字。

  “嗯?”

  她转过头来,雪花落在她的肩上,林向抬手将它轻轻扫去。

  “我能叫你阿云吗?”

  “好呀。”

  她笑得很温柔,像白桃一样温柔。

  林向不喜欢花。花是脆弱的,转瞬即逝,花期过后就会枯萎,与漫长人生相比,花的生命短暂得不值得被记起。

  但有个人在雪天送了她一束桔梗花,从此人和花都被她烙在心上。

  

  3.

  林向和凌云在新年的爆竹声中交换了第一个吻。

  不知道是谁先凑上来的,也不知道有没有退缩。宴会厅里熄着灯,什么都看不清,只有外面的烟花秀带来了短暂的明亮。

  她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,谁也没有松开。

  很短暂的吻,似乎只是轻轻碰过以后就分开了,像是不经意碰在一起,好像是个乌龙。

  但她们都知道不是。

  烟花秀结束了,灯也亮了。周围是假惺惺笑着的商业伙伴、听惯流言而面色不变的服务生和冒着气泡的香槟酒,还有悠扬的舞曲和悬挂的水晶灯。

  她们的手松开了,各自跟着家族进行交际。

  林向偷偷地看她。

  凌云穿着白色纱裙,看起来像一朵云,抓不住的云。

  但它现在是我的。林向想。

  第二个吻是凌云主动的。她的吻也像云,轻飘飘的。

  但林向不打算让云溜走。

  所以她抓住了云,用力地亲吻她。她们倒在床上,感受着彼此的体温和心跳,呢喃着只有彼此知道的情意。

  白桃香像是情蛊,让林向失了理智。

  她问凌云白桃香的来源。

  凌云说自己经常失眠,卧室里常年备着安眠香薰,但只有白桃调的她才闻得来,其他味道都会让她不舒服,所以管家总是给自己备着白桃香薰。

  林向枕在她的胸前,白桃香萦绕着她,似乎自己也变成白桃了。

  凌云低声说:“不要蹭。”

  林向不听,还变本加厉地继续蹭,柔软的头发让凌云身上泛起痒意。

  林向说:“等我们结婚,我们就可以像这样睡着,睡一整天。”

  “我们会结婚吗?”

  “当然会。到时候我们会穿漂亮的婚纱,在教堂宣誓,上帝会为我们祈福。”

  “结婚以后呢?”

  “然后变老。”

  “你这么说我就不要跟你结婚了。变老了就不好看了。”

  “变老了也好看。我们会在院子里晒太阳,过年的时候一起包饺子。”

  “然后有老爷爷看上了你,没事就到家里来下棋,其实就是想多看你两眼。也许他还会抱着桔梗花来跟你求爱。”

  林向笑着挠她:“那我会告诉他,我名花有主。”

  “名花?”

  “老花。”

  两个人一言一句地聊着关于未来的事,用糖果、冒险、旅行、桔梗和白桃填满想象和梦。

  那是凌云第一个不用香薰也可以安然入睡的夜晚,她在梦里成了自由自在的云,随风飘荡。

  

  4.

  林向回来以后在凌云的墓前站了很久。

  她将一束新鲜的桔梗放在墓碑前,然后凝视着墓碑上的字,“赵琛之妻”碍眼至极,她真的很想把这几个字刮掉。

  回去以后林向做了很长的梦,梦里的凌云走在离她很远的地方,一袭白裙像云一样飘走了,林向怎么都抓不住她。

  午夜惊醒以后她点燃了香薰。

  林向想自己肯定是被凌云传染了,跟着她一块失眠,一块点香薰。

  现在那个人不再需要香薰了,而自己还要依靠这点念想活下去,在淡淡的白桃香里寻找她的影子。

  

  5.

  阿尤去世以后,赵琛又找上了另一个偷情对象,这在林向意料之中。

  但这次她不打算置阿青于死地了,她认为那个未出世的孩子更有利用价值。

  赵琛害死了阿云的孩子。林向对自己说。

  这是他罪有应得。

  有时候林向会想这样是不是过于残忍,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幅杀人不眨眼的样子。她恨自己这样活着,每天躺在令她作呕的男人怀里入睡,假惺惺地维持自己贤惠的形象,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达到自己的目的。

  她恨那个抢走阿云的男人,恨所有把阿云往火坑里推的人。

  而她更恨凌云,恨她什么都不说,恨她嫁给别人,恨她这么日夜不肯到自己梦里来,恨她丢下自己离开,走的时候还穿着她们在情人节买的裙子。

  也恨自己,恨自己走得太冲动,回来得太晚。

  那么多没有希望的日夜,凌云是不是也是这样煎熬难过?

  

  6.

  赵琛死后,林向又去了凌云的墓前。

  她又带来一束桔梗,身上的白桃香愈发重了,好像那个爱用白桃香薰的人成了她。

  “我很想你。”

  她说。

  声音随着风飘走了,不知道远方的云能不能听到这份思念。

End.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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